一、誰是香港原居民﹖

香港原居民的定義看起來十分簡單﹐但中間也有不少的學問。現在我們對香港的定義是指今天的香港特別行政區全境﹐前身是英國殖民地香港。

英國人首先統治的是香港島。鴉片戰爭以後﹐英國人在1842年通過南京條約﹐強迫滿清政府“割讓”香港島﹐跟着又在1861年通過北京條約“割讓”九龍半島和昂船洲﹐最後又在1898年租界界限街以北﹑深圳河以南的新界和236個離島。

英國人來到香港以前﹐香港島已經有一些以農業和捕魚為生的居民。例如在英國人來到香港初期﹐進行了人口調查﹐發現島上有3000個居民﹐大都從事農業和漁業。後來廣州人來到香港市區做生意﹐香港也慢慢發展起來。

由於香港和九龍半島是割讓給英國的﹐所以英國政府不認為上面的居民應該有什麼權利。但對於“租借”得來的新界﹐經過多方的爭取﹐英國人卻承認新界人可以繼承祖先的土地﹐1973年起男性可以建一間三層高﹑面積不超過700平方英尺的房子﹐俗稱丁屋。

因此﹐從法律上而言﹐香港只有在新界才會有原居民。九龍原來的13個鄉村和香港島上居住的農民﹑漁民﹐不能算是原居民。早在英國人來港以前在香港水域捕魚的漁民﹐由於沒有土地﹐也不能視作原居民。香港原居民的人數在過去和現在僅能作粗略估計﹐一般認為連同移居海外的人數﹐大約有五六十萬﹐常住在香港的有三四十萬。

當然﹐從比較廣義的考慮﹐在1842年以前已經在香港﹑九龍生活的華人居民﹐也應該算作為“原居民”的﹐但這樣會牽涉更多的法律和學術上的問題﹐我們不打算再這裡研究。

二、香港原居民說什麼語言﹖

狹義的“原居民”是指1898年以前便在新界定居的華人﹐主要牽涉兩個陸上方言團體﹑兩個海上方言團體﹐另外還有人數極少的“平婆話”(屬於客家話﹐使用於元朗南部的幾個鄉村)和大鵬話(屬於粵語﹐過去曾經在東平洲使用﹐現在還有部份已經遷居到大埔或市區的老人會說)﹐總數有六種之多﹗

第一個原居民團體是“本地人”﹐說的方言稱為本地話或圍頭話。他們在宋代開始便陸續從廣東﹑廣西和江西等地來到新界﹐開墾耕種。主要的姓氏有鄧﹑文﹑侯﹑ 廖﹑彭﹐又稱為五大家族﹐田產遍布元朗﹑上水﹑粉嶺﹑大埔﹑沙田的肥沃平原﹑河谷。他們講的方言屬於粵語方言的一支﹐學者稱之為“莞寶片”粵語。顧名思義 ﹐新界本地話的特點和東莞﹑寶安的特點相當接近﹐跟廣州話也勉強可以相通。圍頭人的鄉村數目雖然只佔香港村落總數的32%﹐但人數卻稍微超過客家人。

圍頭話雖然和廣州話相似﹐但音系有一定的簡化﹐例如聲調只有六個(陰平=陰去=陽上﹐陰上﹑陽平﹑陽去﹑陰入﹑陽入)﹐韻尾n/t合併到ng/k﹐ 只有一個央元音a﹐津=真=曾=蒸。oi合併到ui﹐菜=翠。由於oi變成ui﹐廣州話的開﹑海﹑害等字就變成f聲母﹐聽起來是“悔﹑灰”等發音。詞彙上主要跟廣州話相同﹐但有相當部份接近客家話﹐例如花生叫“地豆”。也有一些特別的詞彙﹐例如食鹽叫做“海沙”。

第二個團體是“客家人”﹐說的方言稱為客家話。他們是在清初遷界事件的時候﹐從粵東招來開墾的農民。由於來港的時候﹐很多地方已經由本地人擁有﹐他們只有替本地人租田地耕種﹐或者開墾新界東部或者一些比較偏僻的山谷﹐例如西貢半島﹑沙田﹑大埔﹑沙頭角﹑荃灣及元朗東部﹐姓氏也比較多樣化。他們講的方言跟廣東東部﹑廣西和台灣的的客家話基本相通﹐尤其和惠陽﹑寶安的客家話差別較小﹐但也有一定特色。

新界原居民客家話和圍頭話一樣有六個聲調﹐但無論在調型和調類都不一樣﹐陰平雖然也是中平調型﹐但包括的字是廣州話的陰平和陽上的一部分﹐陽平的調型和管字範圍跟圍頭話﹑廣州話相同﹐上聲是中降調﹐去聲包括廣州話的陰去和陽去。客家話的特點是聲母方面﹐廣州話在陽去和陽入不送去的聲母﹐客家話幾乎全部送氣 ﹐例如大步﹑就近﹑斷絕﹑電鍍等。

詞彙方面﹐相當大部份跟粵東的相同﹐但也有一定的特色﹐例如﹐明天是“晨朝日”﹐昨天是“杉民日”。下雨叫“落水”﹐花生叫“地豆”﹐否定詞“唔”是陰平而不是陽平等。客家人的鄉村數目佔了香港鄉村總數的54%﹐分佈面積相當廣泛﹐而客家話在1970年代以前曾是新界各個鄉鎮市集的通用語。

陸地居民除了以上描述的圍頭話和客家話以外﹐還有一種只在元朗南部水蕉村一帶的平婆話﹐和在東平洲曾經流行的大鵬話。平婆話也是客家話的一種﹐但跟新界客家話有明顯的差別﹐據說是閩西直接遷徙到香港的客家話﹐來港已經有150年。但現在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用平婆話交談。因為他們不願意跟外人聽到他們的方言 ﹐所以很難把他們的資料記錄下來。這些村民透露﹐在內地廣東博羅附近還有人說平婆話﹐但有待查證。東平洲目前已經沒有固定的人口﹐原居民大概在1980年左右已經遷到大埔﹑市區﹐原來的東平洲大鵬話也幾乎已經失傳。據說還有一些老人懂得這種方言。根據筆者在大鵬半島的攷察﹐大鵬話是粵語的一種﹐跟圍頭話比較相似。

漁民雖然不算作是原居民﹐但過去他們在上岸以前﹐也操兩種方言﹕屬於粵語的蜑家話和屬於閩南語的福佬話(一般寫作學佬話)。蜑家話跟廣州話的相似程度比圍頭話更高﹐但沒有前圓唇元音﹐所以香港說成“康港”﹑打魚說成“打椅”。福佬話則跟汕尾的方言相似﹐雖然也滲入了一些粵語和客家話詞彙﹐但仍可跟廈門﹑台灣等地的居民直接通話。

三、為什麼要保護原居民方言﹖

在過去50年香港發展的過程中﹐由於當時發展的需要﹐破壞了新界居民原來的生活方式﹐新界人一方面向海外遷徙﹐另一方面又遷居到市區﹐加上全民推行廣州話教育﹐新界人的語言在80年代開始出現了危機﹐在很多交通發達的地區﹐由於外來人口開始在村內租房居住﹐整個語言生態開始變遷。

香港是一個國際都會﹐也是一個重要的旅遊城市﹐有特殊的歷史和文化特點供人欣賞。香港最大的特色是中西文化匯聚﹐從語言﹑文化﹑食品﹑服裝﹑宗教等都反映出香港是一個多元﹑有容乃大的城市。香港原居民語言是香港多元文化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﹐是香港很多人的童年回憶。更重要的是﹐它是香港歷史的一個見證﹐更是新界原居民文化的載體。每個語言是一個群體祖先智慧的結晶﹐是一個無價的遺產。香港原居民語言不僅屬於原居民﹐也是香港整體文化的一個重要環節。

在新西蘭﹐毛利族的語言也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開始衰落﹐大部份的年青人不能使用祖先的語言。90年代開始﹐政府和民間團體發現了這個問題﹐開始組織力量來補救﹐保護原居民的語言。現在﹐毛利語已經稱為新西蘭的國語﹐而政府也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﹐讓本族小孩可以從老人的口中直接學習毛利語﹐補救當年語言斷層造成的危機。

需要知道的是﹐語言和生物品種一樣﹐失去以後就很難“復活”﹐所以如果我們對語言流失現象不重視的話﹐最後語言在丟失以後便無法挽回。

香港原居民語言的瀕危程度可以算是相當危急﹐如果不及時行動﹐估計在20年後已經無法收集到相關的資料﹐也很難找到一個能流利表達的發音人。因此﹐我們希望能在餘下的時間﹐儘量找到最合適的發音人﹐把我們語言的信息傳播﹑流傳﹐ 鼓勵年輕人學習﹐最後還希望他能在原居民群居的地方重新流行﹐孩子們能重新認識到祖先留下來的聲音﹐並且仍然能把它們世代相傳下去。

四、如何保育原居民語言

上面說過﹐新界原居民的語言生態跟50年前已經大不相同﹐我們已經無法恢復原來的農耕漁牧、到私塾讀書、又不跟市區的居民來往的生活方式。我們現在一方面需要跟現代化生活接軌﹐另一方面又有保存祖先文化的使命。我們認為﹐首要的人物是一系列的思想工作﹕

(1) 要保育﹐首先需要覺得它們值得保育

首先﹐我們需要消除香港市民﹑包括原居民本身對我們語言的誤解。這也是我們工作中最困難的部份。我們接觸了很多非原居民﹐他們之中有相當多人不知道香港有原居民語言﹐也有人知道有原居民語言﹐但不知道它們是什麼語言。更令人失望的是﹐很多人並不介意原居民的語言是否瀕危和消失。

最令人感到氣憤的是﹐原居民本身對本身語言的消失竟然是樂見其成﹗過去很多人對圍頭話和客家話有一個看法﹐認為講這些方言就會被標籤為“鄉下佬”﹐所以不願意子弟學習﹐不願意跟它們講祖宗留下的聲音﹐而改說標準的廣州話(俗稱廣東話)。這樣﹐從1970年代開始﹐原居民語言便出現一個嚴重的斷層﹐以致香港原居民的年青人和小孩﹐無法以正常途徑習得祖宗的語言。

我們不想在這裡談論上一代人的對錯﹐但既然傷害已經造成﹐我們必須設法彌補。擺在眼前的事實﹐是香港已經基本城市化﹐新界不再存在“鄉下人”﹐而隨著香港人知識水平的提高﹐人權意識的醒覺﹐無論一個人講什麼語言也不再會被歧視﹐能講多種語言反而被認為是一個本領﹐年青人能說祖先的語言更是走在保育意識的最前端。我們希望更多的年青人能投入我們的工作﹐共同維持香港文化的多元性。

(2) 語言保育不是製標本

很多人認為﹐保護原居民語言﹐就是把語言錄音製成標本﹐放在博物館裡面任人憑吊﹐便大功告成。我們不禁想問﹕把大熊貓死掉以後製成標本就是保育熊貓嗎﹖如果不是﹐我們的行動應該怎樣呢﹖

事實擺在眼前﹐語言有如生物品種﹐不保育便消失。保育是個動態的觀念﹐不光是錄音作記錄﹐而是進行研究﹑評估﹑搶救和鼓勵人們繼續作為口語流通﹐設法保存這些語言的生命力﹐在一定的範圍讓它繼續有使用和生存的空間。

在目前的環境下﹐要圍頭話﹑客家話等語言在各個新界圍村之間﹐重新作為居民的日常語言在每個範疇上應用已經不很現實。我們唯一能做到的﹐是讓年輕一代能在特定的環境﹐例如互聯網﹑電臺﹑週末語言班﹑語言文化活動上﹐重新接觸﹑學習祖先的方言﹐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使用祖先的語言﹐尤其是在原居民居住點的範圍 ﹐對外介紹新界語言文化的時候﹐能儘量使用祖先的語言表達。我們更鼓勵非原居民接觸原居民的語言﹐以及不同原居民團體間互相學習對方的語言。

(3) 我們需要您的幫忙

如果您不是原居民﹐但覺得保育香港原居民語言是天經地義的話﹐歡迎你參加我們的行列﹐參與我們的工作﹐或者捐助我們辦活動的經費。我們歡迎你參加我們各項活動﹐包括我們的語言學習班、語言文化推廣活動等。我們計劃舉辦圍頭話或客家話學習班﹐教導一些基本的生活用語﹐以及舉辦一些義工語言訓練班﹐以便在醫院或老人院等地方跟原居民長者交談﹐一方面可與他們接觸,協助他們減少寂寞﹐另一方面可從他們的口中學習到他們的語言。

如果您是原居民﹐您更要注意﹐您祖先遺留給您的語言遺產會在您的眼皮下消失﹐您祖先的智慧結晶會在不久的將來灰飛煙滅。您是這些語言文化的合法繼承人﹐有責任讓自己的語言繼續在這個東方樂土上放出光芒。如果您不再行動的話﹐我們的文化遺產便會消失於無形之中,我們豈不是愧對祖先?